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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：伊藤树

今天下了一整天的雨，从大雨倾盆到细雨纷纷，总之今天就是一整天都在下雨。外头的世界都变成了灰濛蒙一 片。像是被雨点分割成千百万分，同一座镇子，在雨中显得零碎。仿佛伸出手去就能够摘下一角，那不知名的形状中有着常青满绿的叶子，将它收进口袋里，让它在 口袋中不必经历轮回的枯萎，任其在口袋里凝结成为不朽。

下雨的日子里，突然很想学抽烟。不是贪图尼古丁的苦涩，只为了那能从口中吐出的烟圈。那烟圈轻盈地从口中呼出来，在空气中它没有形状，袅袅地上升缓缓地消散。时间长了久了、连一点味道都不剩。仿佛心中的忧愁也能如此，从口中吐出后如烟圈般轻盈地上升最后消散，成无语。

外 面的雨持续地下，频率依旧，它安静地如毛尘落地，轻盈的姿态好像还未坠落在地上就已经蒸发掉了。于是雨下了很久，可是地上却还没有湿透，雨的痕迹很浅很 浅，很快就会干掉。看着那些灰尘一般的雨滴，便会想起它们轻轻的痕迹。每当这个时候就会特别想养只金鱼，放在客厅里，时不时就盯着它看。听说金鱼只有七秒 钟的记忆，七秒以后的事情它就记不得了。这样牢牢地盯着它一天的话，它又会忘记我多少次？记起我多少次呢？也不过只是记忆，也不过只是在别人记忆里留下痕 迹。

金鱼的眼睛圆鼓鼓的，水中的它也看着我。经过多次折射的我的脸庞，在他眼里又是怎么样的呢？坐在客厅里一整天，从早晨到午后再到黄昏，也许不同时间的光色会使得水中的折射程度不同，于是我的脸庞一不一样对他来说都无所谓。

死亡的模样

细 如微尘般的雨落在窗台上，一点一点。不晓得是谁家的衣服忘了收，就这样在屋外晾着，红的、黄的、蓝的、白的……衣服一件件地在雨中湿了又干，干了又湿，却 无人理会。这让我联想起死亡，死亡是怎样的一个状态呢？大概就是在你平常很喜爱坐在那儿阅读的窗台下，你的书、你的信、你的画、你的笔都遗留在那里，那本 你很喜爱的泰戈尔诗集终究只停顿在那页，上面写着“我已学会你在花前和日下低语的意义——使我了解了你在痛苦和死亡之中的语句。”

是你翻开的吗？还是属于窗外风的温柔？

那 支伴随你很久了的蓝笔并没有盖上笔盖，蓝色的墨汁就这样悄声无息地蒸发，那些一封又一封的信件摊放在地上，你都已经看完了吗？这时候外头下起了微雨，在那 扇你没来得及关上的窗户下，你的书、你的信、你的画、你的笔都被雨淋湿了，信件上的字迹变得模糊，书本也被淋得湿透了，它们就那样兀自地在那里，直到阳光 出来了，把它们都晒干，成了干瘪瘪的状态，你还是没有回来。

诗集是你翻开的吗？信件都读完了吗？这些问题回荡在那空荡荡的房间里，兀自地成了回音却依旧无人回应，这大概就是死亡的模样。

少了一角的世界

窗 台下的街道很安静，偶尔只有一两辆车子经过，轮胎划过满是水迹的柏油路发出了“刷刷刷”的声音，在这安静的午后唯有这声音有规律地回荡。疲惫的身躯躺在沙 发上，牢牢地盯着电视看。电视没有在播放节目，只有宁静的黑灰色。电视视镜反映出这边的世界，同样的沙发、同样的窗、同样的茶几、同样的书……它们的色彩 缤纷在电视的反映下都成了无色。这边的世界连同躺在沙发上的我也一样，是无色的。看着它那边的世界，会很好奇没有颜色的他们是如何生活着，会如何称呼别人 身上衣服的颜色？会如何称呼窗外那树的枝桠上绽放的颜色？

刷刷刷……规律地回响。

外头的雨停了，因为下得太轻了，所以连什么时候停下的都不知道。窗外的世界开始了喧哗，车子、行人开始慢慢地多了起来。这镇子又苏醒了。被雨切割成千份万份的镇子若无其事地运作着，好像这场漫长的雨从未到来。

我 将手伸进口袋中，那个曾经是这个世界的那一角好像已经被遗忘了，少了一角的这个世界依旧热络地运作着，好像再过不了多久那个空洞的角落就会长出新的来，覆 盖出原有的缺陷。口袋里的那一角，上面常青满绿的叶子对于这世界对它的遗忘并没有太大的失望，它只是默默地存在在我的口袋里，默默地看着这世界再次运转。

地 面上的水蒸气逐渐上升，地上的水迹慢慢地干去。刚刚下雨了吗？喔……人们开始了对话，这场雨跟我口袋的那一角一样，对这个不停运作的世界没有明显的影响， 这漫长的雨水也无法改变这个世界的什么，何况只是上了绿色的小角。于是能理解口袋里，小角的沉默。外头只有轮胎划过路面发出的“刷刷刷”声证明这雨曾经来 过。

漫长的雨曾经来过

窗台下是宛如被外面的世界隔离的，我的家门前。那里没有喧哗，只有 几棵人家种的杜鹃花。在雨中受雨水日夜的冲刷，有的它们还悬挂在绿叶中，一朵朵还在滴着水，在雨中显得有点微弱与单薄，仿佛还在颤抖。带着饱满的花香，雨 水滴在地上随着马路的倾斜流到喧哗处去，在那里兀自地以为自己能开花。可惜流水还是流水，本是无根物，注定了一生颠沛流离，开不出花来也结不了果。流水它 只能在循环不息中复习每次遇见的温柔，对它而言所有的遇见都只是路过的风景，它没有目的地，只是一直不断地，流啊流，直到世界的尽头。这世界也许有尽头， 也许没有，它也只能这样。

回到杜鹃花，有的它们掉在地上，落得满地惋惜，红的、紫的、白的……雨中要是仔细地聆听，似乎还能听见它们落地前 的叹息，落地后的气息——那是它们的花魂。雨季后的百花凋零，花魂一朵一朵地伫立在这停雨了的世界中，柔软的身躯、散发的香气……美丽得让这世界也衬讬不 起来，它们不属于这个世界。它们伫立不知道是要等下一次的花季降临，还是等哪只毛毛虫破蛹成蝶，于是它们才能参与在这轮回之中。

在这喧哗的街道里充斥着各种的声音，雨后要是能够仔细地聆听，也能听见一阵细微而温柔的声音，轻轻地如同在你耳边低语那般地，甚至还能闻到一阵花香，那是花魂在说话。它们轻轻地如凌波漫步，经过漫烟的道路，经过我们的身旁，留下一阵孤寂的芳香。

路上“刷刷刷”的声音越来越小声，地面上的水迹也干得差不多了，剩下轮胎摩擦地面生硬的声音。这时，花魂低低地、柔柔地说，这漫长的雨来过，曾经来过，将这个世界都染色，将这个世界都切割。它欲哭无泪，蒸汽温热了路面，它的柔弱在日光中显得单薄，彷佛快要如烟。

这雨，来过。花魂轻轻地、柔柔地、低低地说。在它还悬挂在绿叶之中的时候，在它经不起雨夜冲刷，落在流水之上的时候。